上海自贸区刚刚应声挂牌，许多人都在追问：上海自贸区的历史使命是什么？为何选在当前这个时间点试水自贸区？站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宏大视角来说，上海自贸区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不妨听听周汉民教授是怎么看的。

　　——周汉民谈上海自贸区

　　文 本刊记者/邢 力

　　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的出台，可谓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虽然现在关于自贸区的各种新闻不绝于耳，但对于国人来说，自贸区终究是一个新鲜事物，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人并不多。上海市政协副主席周汉民教授长期在学界和政界从事外经贸工作，曾经为中国入世和上海申博立下过汗马功劳，他还担任过分管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和外高桥保税区的浦东新区副区长，也多次为上海自贸区的筹建工作建言献策，独树一帜的专业背景和工作履历使他对上海自贸区的历史意义有着特别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在前不久举行的复旦大学中国金融家俱乐部秋季论坛上，周汉民围绕上海自贸区作了精辟的发言。

　　上海自贸区“其命维新”

　　上海自贸区的历史使命是什么？周汉民言简意赅的指出，那就是以更大的开放促进更深入的改革！

　　在周汉民看来，上海自贸区并非中央决策层突发奇想的神来之笔，而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肇始于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中国改革开放大潮，迄今为止，已经历了将近35个春秋，这35年的改革开放史一言以蔽之，就是以开放促改革。“再说得精准一点，以开放倒逼改革。”周汉民说道。

　　然而这35年的改革史并非平铺直叙，一路顺畅。过去每一个十年，中国的改革开放都经历过一次大波浪，加上此次自贸区，一共有四次。“有幸的是，上海每次都站在潮头。”周汉民解释说，“第一波浪潮始于1978年，即建立了5大经济特区和14个沿海开放城市。为了规避风险，5大经济特区的选择都较为贫瘠，但又倚靠着一个与我们的制度完全不同的地区。这第一波浪潮奠定了我们以开放促改革的两大理论基础，就是‘摸论’（摸着石头过河）和‘猫论’（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说到底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它让我们勇于实践和探索。”

　　第二波浪潮是1990年的浦东开发开放，迄今也走过了23年半。1990年浦东GDP总量只有90亿人民币，2012年则达到了5954亿元人民币。可谓沧桑巨变。

　　第三波浪潮，那就是中国“复关入世”的努力，前后耗时15年零4个月。在共和国64年的历史上，举国努力加入一个国际组织的例子绝无仅有。然而入世前，国内超过3/4的相关著作都认为中国入世是与狼共舞，可今天的事实却恰恰相反。2001年，中国GDP总量为11万亿元人民币，只占美国的13%，到2012年中国GDP达52万亿元人民币，占美国GDP54.16%。与之相对应的是，这12年来，我国的外汇储备和进出口贸易总额都有了几何级增长，在世界上都是数一数二。“这不叫换了人间，又当怎么解呢”？

　　如今，离中国加入WTO又过了10多年，改革再次遭遇阻力，可见自贸区的试水正是第四波浪潮的开始，目的在于把改革开放带入4.0版的新深度。“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上海自贸区所承载的便是“其命维新”的历史使命。

　　三年做成三件事

　　第一波浪潮，中国花了10年来摸索；第二次浪潮一直延续到今天，有23年；第三波浪潮至今也有12年了。可是今天我们面临的第四波浪潮却不可能再简单重复过去的“摸论”和“猫论”，因为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来了。周汉民认为：“第四波浪潮的倒计时钟已经开始了，我们的时间一共是3年。”上海自贸区必须要在这3年时间里完成一系列的体制开放与创新工作，尤其是金融领域的对外开放。如今全世界都在关注上海的变化，但仅仅是关注而不是叫好，关注中带着质疑，带着担忧，对上海自贸区的前景并不看好。因为时间非常短，而改革的任务又如此艰巨。那上海自贸区在3年内要完成哪些工作呢？“党中央国务院要求9个字：可复制、可推广、升级版。我以为我们要做的三件事就是改革突显、谈判突破、政策突围。核心一个字，就是‘突’。”周汉民说道。

　　改革突显最容易理解。为什么必须要继续改革？因为中国当前面临着三大命题。第一个命题是中国当前改革已进入深水区，如何破题？自贸区会给我们答案。第二个命题是中国已进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想要跨过中等收入陷阱，没点真本事，不拿出点真货色是跨不过去的。第三个命题是中国新一轮改革开放不能再走一步看一步，必须要有顶层设计，即要有明确的目标和时间表，这样才能真正释放出改革红利。

　　改革突显是上海自贸区必须坚持的主轴。下个月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就要召开了，许多人都对这次全会上的改革前景充满期冀。对此，周汉民认为，7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湖北时的讲话提出了六大领域的改革，包括形成公平竞争的发展环境，清除市场壁垒，加快转变政府职能，加强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建设等等，这些很可能就是十八届三中全会的主要改革方向。周汉民总结说：“我们的改革将会比许多人预想的速度更快推进。站在整个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高度看自贸区落户上海这件事，就会发现上海自贸区先行先试，根本不是中央给上海的优惠，让我们可以一边刺激经济增长，一边却在改革上蹒跚不前，这是上海的历史使命和责任，上海根本没有时间再等一会，再观望一会了。”

　　打破自贸包围圈

　　第二件事谈判突破指的是三个正在推进的国际谈判。这些谈判的实质一言以蔽之就是形成美国为主导的世界经贸投资的新规则。

　　第一个是从2009年开始密集推进的TPP（跨太平洋自贸协定）谈判，包括日本、越南、马来西亚在内的5个亚洲邻国，美国、加拿大等5个美洲国家和澳大利亚、新西兰，一共12个国家。第二个谈判性质相似、内容相近，叫TTIP（泛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他们主要在谈公平竞争、政府采购、知识产权保护、贸易与环境关系、商品检验检疫、准入前国民待遇、负面清单、投资领域扩大、投资争议的集中解决这九大问题。

　　第三个谈判叫PSA（多边服务业协定），主要是前两个协定的谈判国再加上其他一些国家和地区在谈，他们希望取代现行的WTO服务贸易协定。因为WTO只管价格，不管成本，这让拥有低成本优势的中国商品极有竞争力，也让许多国家后悔当年让中国进入WTO。可见当我们正在享受着WTO带来的成果和喜悦时，世界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今天WTO的红利正在逐渐消退。在未来的新一轮全球化进程中，中国已成为经济大国，但假如这次我们在编写全球贸易大宪章的过程中再次缺席，今后还要逐个敲门去谈，像当年入世那么艰难，那实在太可怕了。

　　这便是摆在上海自贸区面前必须要突破的问题，谈判对手就是美国。我们要谈的就是BIT（中美双边投资协定），因为中国不但是吸引外资的第二大国，也已经是对外投资的第三大国，如果没有投资协定，中美两国将来所有经贸谈判进程都会捉襟见肘。可惜BIT谈了4年还是没有谈到实质问题，因为谈判的两个基础条件不存在，一个是准入前国民待遇，另一个是投资负面清单。“今年6月3日第九轮谈判时美国拿出的谈判文本还是2004年版的，在上海自贸区负面清单公布后，现在我们看到美国人拿出的文本已经跳跃到2012年版了。这就是中国的开放在和世界的改革赛跑的真实体现。我上面说的TPP和TTIP这两个谈判，如果做个预言的话，可能明年年底前都能结束，这两个谈判一结束，PSA的成行就不远了，所以我说倒计时钟早已响起。如今上海自贸区的试点让BIT谈判取得突破，我也可以预言BIT会在3年内完成，中国就还有机会赶上新一轮的全球服务贸易自由化的列车。所以我说，历史留给上海的时间，只有3年。”周汉民语重心长地表示。可见，上海自贸区就是一个窗口——世界看中国承诺的进一步开放，中国看世界承诺的进一步改革。

　　学习中突围

　　第三个重要的“突”，就是政策一定要突围。周汉民指出：“从刚刚公布的上海自贸区总体方案来看，涉及贸易、金融、航运、文化、社会、投资六大领域。许多专家都从不同角度进行解读，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一条一条去剖析，因为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今天我们国内老百姓听到自贸区的概念觉得很新潮，上海自贸区是中国首家，其实国外早就有人在玩了，还不是一两家在玩，已经有了非常广泛的实践了。”

　　以前自贸区通常做法是国与国之间的，可以是两国或多国，符合三个条件就行，一是地域相邻，二是发展相当，三是制度可比。从1958年成立的欧洲共同市场开始就是如此，此后扩展出的欧盟，以及今天的东盟和北美自由贸易区都属于这一类。但是现在国与国的自由贸易安排完全突破这三条，地域可以远隔重洋，制度可以完全不同，发展水平可以相差悬殊。比如中国最近刚刚签署的自贸协定就是和远隔千山万水的瑞士，可见国与国之间的自贸区不是新鲜事。

　　至于一个国家内的某个地区开辟成自由贸易区，即在国内将关境和国境分离，将关境后撤部分区域，国境内造成一线国境，二线关境，两者之间实行优惠政策的做法，这样的自由贸易区在世界上有1200个。40%在发达国家，60%在发展中国家，同样司空见惯。周汉民认为，在这么多自贸区中，有4个做得非常成功，包括纽约第49号自贸区、德国汉堡港自贸区、阿联酋迪拜自贸区和荷兰鹿特丹自贸区。“坦率地说，这一次上海自贸区的总体思路和基本原则与这4家十分相似。所以我们向世界学习，以学习的心态，以坚韧不拔的雄心来面对挑战。尽管在前行道路上有许多困难和障碍，但我相信既然可以把第一波推向前进，可以把第二波推向前进，可以把第三波推向前进，第四波到来之时，我们也完全有能力和决心把它推向前进。一句话，自贸区的使命是我们大家的使命，自贸区的光明就是我们大家的光明！”周汉民信心满满地总结道。